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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味道 2-外公与外婆

2外公与外婆

外公:名马国火,生于19世纪80年代年,故于20世纪70年代,享年80多岁。身体除了70多岁后患有眼睛白内障以外,其他的身体状况都非常健康。他在农业上是一个好把手,自己有些田地,均是自己耕种。他所经历的朝代有清朝、中华民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政府。他通过自己的劳动,过着中国典型的小农经济的农民生活。“面朝黄土,背晒太阳”这八个字是对他最好的写照。不论国家的形势是如何地动荡,依靠自己种的粮食吃饭、依靠自己种的棉花织成布做衣被,只要老天给个风调雨顺的天气,他的家庭总是过得去。对于我们下辈做出重要贡献的有:(1)收留我父亲这个孤儿,教之以农业技术,帮其克服困难成人;(2)将自己大女儿许配给我父亲,传下了我们这一家子;(3)用自己的田地出卖,赎出父亲的逃壮丁的流离生活,维持了我家的稳定性;(4)我家遭受火灾后,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支持我父母重建了家园;(5)在高高的山脊上与山坳间,耕耘出“一层层庄稼,一层层绿”的农业景象,为笔者脑子里“在学习知识中如何耕耘”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外婆:生于19世纪80年代年,故于20世纪70年代,享年80岁。是一位典型的“三寸金莲”双脚受缠的小脚妇女。她没有文化,但相信佛教。她记性很好,经文人教经文几遍后,就能够背诵经文,而经常虔诚地背念经文。生育过4胎,头三胎是女婴,均育养长大;后一胎是男婴,未养大而夭折。她善长掌握“黄道婆的一套古老的纺织技术”,从摘下棉花开始,可以将棉花纺织出优秀的布匹,供应全家的衣被,并把此技术传授给自己的三个女儿。由于三个女儿没有缠过脚,是她的执行“黄道婆纺织技术”的重要助手。她的任务是:养猪、养鸡、管理农收粮食、管理全家用餐。从衣食上处处爱护小辈是她的本性。外婆是我小时最亲、最可依靠、最受保护的长辈。她所作的一切,体现对我们小辈的“慈爱”。当我小时在外婆家打破一个碗时,外婆会说:“有没有被碎碗片割破手啊?打破一个碗不要紧的,只要人没事就可以了。”如果此事发生在我自己的家里,我的父母非打骂不可,因为父母珍惜买一个饭碗的钱,通过打骂来教训自己的亲生孩子。而外婆总是在任何场合之下,总是保护着自己的外甥。

 

外公是我父亲的“农艺师傅”

他有4块小田(均属于高山谷里的梯田,总面积估计约有3亩),坐落在高高的山坳里;此外还有6地块的梯地,估计3亩,均坐落在非常高的山坡上。随着我的成长和学习文化,我逐渐认识到,外公是一个不论什么动乱的时代、不论什么样的政府,他能够使自己家庭成员吃饱穿暖的当家人,在林甘村1950年土改的时候,给他评了一个“中农”。

我的父亲是一个遗腹子(因为其父,也是我的爷爷,在奶奶怀孕时就离开了家,估计一定是死在外乡了;至于为什么我的爷爷在奶奶怀孕我爸时就离开,尚有各种猜测,因为我父亲在1911年生的,那一年正好是辛亥革命年,有可能政治原因,参加国民革命而离家出走的;后来我父亲长大以后也千方百计寻找其下落,始终得不到他的任何音信),父亲(名施世听)由奶奶带至7岁,奶奶就故世了。虽然父亲有一个哥哥(作者的伯父),哥哥和嫂嫂没有能力抚养他;虽然也有三个姐姐,她们均已经出嫁,也无法养他。幸运的是我的外公收留了他。此时我的外婆刚生了第一胎,是一个女儿,名字为马菊花,此时外公家中十分需要一个小帮手,我的父亲就成了外公家的一个重要的小帮手。我的父亲没有上学,就天天帮外公做能做的活,如抱妹妹,背妹妹(想不到这妹妹以后成了自己的妻子),烧火,提水,割草,扫地等。外公自己也教我父亲认识一些字和学会如何打算盘。随着年龄的增大,也让我父亲利用晚上时间,到村民自己组织剧团去参加排戏活动,通过阅读剧本,熟悉演员台词和唱腔的文字来学文化。

这个地区在行政上属于金华专区,金华简称为“婺”,因此这儿流行的地方戏称为“婺剧”。婺剧接近于“越剧”。但是它与越剧相比,不同的是在唱腔上比较硬朗,此外在内容上包含越剧可表演文戏的内容,也可以包含京剧表演的武戏内容。在1949年以前,婺剧以古装戏为主;1949年以后才开始演些现代戏(但是该村民还是习惯于看古装戏的)。在我外公与父亲的时代,仅仅只演古装戏的。这个村庄的业余剧团,是有兴趣村民自己组织的剧团。该剧团的演戏在思想渗透、文化教育与娱乐活动上给村民的影响极大,通过演戏宣传了如何伸张正义、痛恨贪官污吏、表扬“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品德,如武松、鲁智深、林冲、十字坡、阮氏三雄、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罗通扫北、三国演义、十五贯、包公义斩陈世美、梁山伯与祝英台、杨乃武与小白菜等等均在村的氏族舞台上表演过,并免费让村民享受。因为那个时代,吃过晚饭以后,村民如果没有任何文娱活动,村里又不演戏,就省点点灯的油,就上床睡觉了。如果有演戏,不管什么戏(新戏或老戏),全村的村民就积极地去看。本村村民也好、附近外村村民也好,都是免费看的。尤其是戏剧爱好者,就已经早拿了凳子在宗祠的戏台前占了个好位子。以上戏目中最受村民欢迎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个戏不论老少男女都爱看。由于舞台上一遍遍地重复地演,村民一遍遍地重复地看,其台词与唱词,几乎让村民都可以背出来。我的母亲不识字,她也能够看得很懂。我的父亲作为剧团的帮手之一,在参与剧团排戏过程中的杂务工作,有获得剧本的机会。如此他就通过剧本文字、演员说白、唱腔,就从中学会了许多文字。如此我父亲就又会了打算盘和记账(如互帮人工、米的借进借出、货币借进借出等的记账)。我的父亲渐渐地成为外公的重要帮手。

后来我外婆又生了第二个女儿,名马香榧;第三个女儿,名马朱论;后来还生过一个儿子,但未长大就不幸夭折了。随着我父亲的成长,在他的713岁的过程中,我的父亲从外公那儿学到了许许多多如何种田的基本技术。正因为我父亲能够努力学习,并按照外公的教导做,看到了我外公家是如何达到丰衣足食的。当我父亲长大以后,外公的三个女儿也已经长大(并且辛亥革命成功以后,废除了缠脚,外公的三个女儿都是大脚姑娘,都能够帮助外公外婆干活),离开了外公家,开始利用外公教导的经验,独立地经营自己田地家的,做到了丰衣足食。当我父亲约25岁时,外公同意把他的大女儿嫁给了我的父亲,组成了这个一个家庭,先生了我、后生了我的弟弟和两个妹妹(其中大妹妹夭折)。我的家与外公的家很近,自从我会独立顺利走路和认识路以后,我经常到外公家去玩。随着我的成长,随着我外公和父亲衰老,我越来越认为,外公是我父亲的一位非常优秀的农艺启蒙老师,也是我的一位非常优秀启蒙的农艺耕耘启蒙老师。

在封建社会里,妇女是没有地位的,在我们的施氏、马氏族谱里,不记录加入本村妇女的名字(族谱里只写某男配妻某氏,生子某某、生女某某),与“香火延续”(即传种接代)是无关的。只有男性可以在氏族中具有纪录传种接代的资格,某某家如果没有儿子,就写“无传”。由于我的外公与外婆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因此我的外公的“香火”就没有人延续了,所以我的外公希望我的父亲成为他的入赘女婿,改为姓马去接他的“香火”,我的父亲对此却不同意,他希望把自己的“香火”传下来。但是我父亲同意结婚以后,凡是外公家的活,他自己像儿子一样地干,不计工,随叫随到,尽到一个“过继儿子”的作用,以报答把大女儿嫁给自己为妻的这一份恩情。此外我的外公还认为,外甥用不着读书,外甥可以免费地成为他的小助手。我的父亲也不同意这种观点,小孩子不论男女小孩,都应该支持他们好好地去读书,绝不能失学。但是我父亲认为他的孩子在星期天和寒暑假可以成为外公的小助手。外公与我的父亲就是用这种折中方法达到了一致的意见。在我的记忆里,我很小的时候,凡是星期日和寒暑假,父亲总是带我一起去或单独去参加外公家做种种力所能及的劳动,如牧牛、割草、砍柴、排水、引水、浇水、施肥、锄地、除草。父亲对我说,这是他对外公的许诺,也是他和我同时可以向外公学习务农经验的机会(他们认为我们这一代长大以后总是与他们一样种田的)。在我年龄很小时,我觉得外婆很亲,因为外婆总是把她舍不得吃的食品留给我吃;每年用她自己织的布为我做新衣服穿。随着我年龄的增大,特别是我读了中学和大学,以及毕业后参加工作以后,我越来越感觉到,外公外婆是最受我尊敬的长辈。下面我简述外公外婆是如何务农并达到丰衣足食的。

 

外公如何变荒山为梯地

在那个时代,人们活着目的主要为了吃饱和穿暖。要吃饱,需要种粮食,种粮食需要土地;要穿暖,需要棉花和织布,种棉花也需要土地。土地成为村民的命根子。随着林甘村人口的增加,村庄附近的土地都已经被村民分别拥有了。这种拥有的方式有:(1)继承:父传子,子传孙,继承下来的土地;(2)买卖:通过金钱把别人的土地买过来;(3)变荒地为可种植之地:如何把离开村庄遥远的无主荒凉高山(山又高、水源又缺)开垦为梯地,这是该村勤劳村民一条思路。在继承不足、土地买卖价格高的情况下,村民开始向荒山要地。村民背起开山锄头,上遥远的高山峻岭,开发梯地,计划种植农作物。这种开发计划,作为单个劳力来说,不是12年,而是510年艰苦劳动。第一年,从寒冷的冬季开始施工,从山的下方开挖,用开山锄或铁镐挖出满山的草根、柴根、地表的石头;将草根、柴根挑回家家当柴烧;石头暂时留在地表,留待下年叠梯地之用;次年春在有泥土较丰厚处,播种下玉米种子,并经常除草,等待到夏末秋初,如果风调雨顺,可以获得第一次玉米大丰收(此时村里的妇女们忙于把玉米晒干,从玉米棒上抹下来玉米粒子,妥善进仓库。可惜我的外婆的脚是三寸金莲,什么重活都帮不上忙);山上的玉米秆,挑回家供牛吃,或当柴烧。第二年就开始构建梯地的毛胚,把挖出的石头筑成U字形磡头(支持梯地的石头砌成的壁),磡头顶部堆上泥土种上青草作为地埂,依据山面的坡度尽量把泥土平均地铺在U字所围的面积里,UU上下相连串成一系列梯地。在一系列的梯地两侧挖出涧沟一条,涧沟三凹面均种上草以保护泥土流失。每一块梯地四周有浅浅的排水沟,一旦下雨,过多的雨水从排水沟向两侧的涧沟排出,使梯地内泥土所吃的水不要过饱,以预防泥石流形成而丢失泥土。第二年起可以按照常规平整掘土,按照行间距离播种玉米,并要定期除草和施肥,如果天气风调雨顺,玉米也会大丰收。第三年起,年年加固和提高U字形磡头和地埂(以使梯地的坡度下降,尽量达到水平化),检查和完善地埂和水沟所覆盖的青草皮,这些青草皮应及时割短,让其密密麻麻草根保护泥土的不受流失。第三年起可以进入常规三熟制种植,冬季种小麦;第二年春,小麦收割前,陇间种下黄豆,待黄豆出苗,收割了小麦;待黄豆收割以前,陇间套种了玉米,待玉米出苗,收割了黄豆。待到秋天,收下玉米,平整土地,修整磡头、地埂、出水口、水涧沟、地埂与水涧沟的青草皮,种上小麦。如此年年吃不尽的小麦、黄豆和玉米,剩下粮食可以养猪和养鸡。猪养肥了就杀,把猪肉腌成火腿与腌肉,终年可吃。养了母鸡,又下鸡蛋。如此填饱肚皮的事大为改善。第五年以后,把最底下的梯地,改为一口塘,别处搬来坚实大块的石头和黏性高泥土筑成厚厚的塘坝和塘岸,将挖出的泥土分配其他梯地中去。这个水塘的作用是保护水源和顺水留下的泥土。塘中之水在干旱是可以挑到梯地浇农作物;塘中的泥土,在冬季枯水时,可以挖出挑到梯地里去增厚泥土。我的外公对于“修理地球”有巨大的瘾头,对于他来说,种田是一种艺术,每天做不完的艺术加工。如在出水口处,要挖一个深凹,意思是水流出去以前,在这个深凹会沉下沙土,雨后他就把沉下来的沙土挖上来,分到梯地里去。此外,在梯地两个外角,各种一棵柿子树,柿子树的树根可以稳住磡头角牢固性,避免产生泥石流而下坍;当柿子成熟快的时候,就逐步地摘下来挑回家,供家人享用;当炎炎火热的夏天,在柿子树荫下,还可以乘凉。我的外公在一年365天,除了大年三十、年初一、二、三以外,其余日子都精心进行如何修饰地球表面艺术,利用好他的天时地利规则,在他的一辈子中,我几乎没有看见到他有过任何的失误,而是过着平平稳稳的生活。每当天快黑回家,我给外公准备好洗脚水,洗他的又宽又大又厚的脚,抹又粗又壮又坚的腿,擦那又黑又厚又实的背。

 

外公如何变梯地为梯田

林甘村及其周围,一眼望去,就是山。山上有一层层的梯地;山坳里,有一层层的梯田。试问梯地与梯田有什么区别?下表就是答案。


梯地

梯田

平度与坡度

地面有明显的坡度

田面绝对水平

泥土细腻程度

可以含粗砂

细、高黏度泥土

储水功能

不能够储水

可以储水(高至10公分)不漏

是否合适种水稻

不行

可以(水稻成长过程中必须在泥面上有210公分的水)

所处山上位置

山脊上、山面上

山坳里

水源

困难

容易

地价

便宜

高贵

宜种农作物

玉米、大麦、小麦、小米、豆类、瓜类(不能种水稻)

水稻,以及一切梯地可种农作物

地、田埂

简单漏水

厚宽坚实不漏水

磡头(织成田地不下坍的壁)

简单

高而坚实

历史

由山变为梯地

由梯地转变为梯田

过程

34年人工改造

610年人工改造

 

在我的童年时代里,我亲眼见到外公是如何由梯地造成梯田的。造田与造水库差不多少。水库里面积的是水,水库的堤坝要求不漏水,而且要经得起长年累月水的泡浸与水压的挤压不受损坏。造田的经验在于,要求田磡头(相当于堤坝)既坚实不漏水,而且能够挡住磡头里泥土的压力。外公的田中最大的一块,磡头比一层楼还要高,由巨大的、形状不一石块砌成,石块间与内侧是挑选细腻的粘土粘着(在那个年代和地方,根本没有钢筋水泥的概念),这种高大的磡头不是一年、两年完成,而是积累5年、10年的劳动。因为采石和采良好粘土需要远处花力气挑过来,而且在未把田造好前的年份里,还是要以梯地的形式种农作物来养家糊口的,而且磡头坚实的程度要经受得起自然风雨洪水冲击的考验。外公的每一块田,造成以后经得起自然与年份的考验,而保证了年年的水稻丰收。外公的4块田均在高高的山坳里,我在小学、初中、高中读书的寒暑假里,均参加他的田里的劳动。这4块田生产的稻谷足够供养他家人的米饭(在那个年代里,吃米饭是相当奢侈的,我们一般是吃玉米饼与玉米羹,而我在外公家可以吃到米饭)。

 

外公如何利用好水源:

在那个年代与地方老百姓种田地,一则是靠勤劳,二则是靠天气。如果是风调雨顺的年头,外公家的作物丰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碰上干旱的年头,可以几个月不下雨,外公家的田地也会颗粒无收。外公很有防旱的思路,他的每一块田的一侧,他根据田的大小开了一口塘。这塘有两个功能,一是储存雨水,二是预防泥石流淹没稻田。后者的实现与挖这口塘的部位有关,这口塘要设计在可能发生泥石流的部位,一旦发生泥石流,淹没的是这口塘,而不是种有水稻的部位。这口塘淹没了,可以把泥石挖掉移走,此塘仍无损的;保住稻田的稻仍旧获得丰收,当年还可以养家糊口。如果遇上干旱年份,可以拿塘中的水灌溉稻田,也可以保证水稻丰收。外公在那个年代,有如此抗洪防旱的保护水源、预防泥石流的思路,对我有很好的熏陶。这儿我要说,在干旱年份里,我们可以把水塘的水,全部灌溉到田里去,此时我们发现塘底有野生的鲫鱼。外公他们没有放过任何鱼种,鱼从哪儿来呢?在那高高的山坳里,鱼是如何长出来呢?后来我有答案了。原来鱼在发洪水时,是逆着水流而往上游的。又一次我在发大雨洪水以后几天,山上自然有泉水维持山涧的水流,这种水流是非常清洁的,我们口渴经常就喝这种流水。我走进一条小溪涧,准备喝山涧泉水时,突然发现,在水坳里有4条近15公分长的鲫鱼。我连忙回家拿了面盆,把这4条鲫鱼,弄进面盆水中,端回家中,养了几个月。这事使我明白,野生鱼在洪水泛滥时,是逆水流而冲上游,游到最上游地方,产卵交配,其鱼子由上游在再次洪水发生时,流向下游散开充分繁殖于任何积水之处。这就是外公的池塘里有鲫鱼的原因。鲫鱼为了繁殖后代,千辛万苦逆流而上,冲上最上游处交配产卵;我的外公为了后代而生存,也是千辛万苦,开荒山变为梯地、梯田、保土、保水,而获得粮食填饱肚子,获得棉花可以纺纱织布有衣穿。他是一个小农经济下一个优秀农民的典型。他的爱好还有:自己种糯米稻种,用糯米自己做老白酒喝;自己种烟草,自己抽烟。又一次因为抽烟,自己不小心燃起山上的茅草,外公为了扑灭它,几乎丢掉自己的命。原因是外公一个人上山砍柴草。这是在冬春之交季节,山上的茅草已干枯,他在砍茅草受累时,为了吸口烟,点烟时把山上的茅草烧了起来。由于那个季节,茅草的干枯,容易引上火并蔓延开。这种山火在这个地区在冬春交接时节容易发生,发生后可以蔓延几个星期,把遍山的茅草烧的不止,山头变得黑呼呼的,要等到下雨下雪后才能够扑灭掉。外公为了扑灭这火不让火蔓延开,他一个人拼命地扑灭火,最后他是把火扑灭了,但是他自己非常狼狈,他空手回到家中。外婆一看见这个狼狈难看的样子说:“你难道不会逃命去吗?”外公说:“你这个相信菩萨的人,连‘好心得好报,恶心得恶报也忘了,你念得什么经啊!”我的外公一辈子,没有做过一点坏事。外公活到80多岁,在我大学毕业并参加工作后故世的。我参加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我有一半先寄给外公与外婆用,以表示我对他们的尊敬。他们故世以前,知道我在大学里当助教的。由于那个年代,我们家乡交通非常不方便,我爸妈没有通知我去为外公送葬的。外公在年迈以后,既戒掉烟,也戒掉酒。外公在70岁以后就患上了白内障,在那个年代,没有任何治疗,当他失去视力后,经常坐在板凳上,冬天晒太阳,夏天在凉快处乘凉。外公死前我母亲服侍着他,外公是无病而老死的。

 

外婆是我母亲的“纺织技术师傅”

林甘村统称妇女为“内家人”,如同“天仙配”中的唱词所说“你(指董永)种田来我(指仙女)织布”。妇女不到田地里去干活,而在家里织布做衣烧饭。我的外婆就是这样的内家。外公种的棉花收进以后,由她晒干、脱去棉花子、弹成棉花条、纺成棉纱、上织布机、织成布,全部工作由外婆独立完成。此外外婆还要烧饭、烧菜和养猪,还有玉米、稻谷、麦子收进以后晒干搬进仓库,也是由她完成。她是一个小脚女人,走路很不方便,完成以上工作是非常不容易的。随着他的大女儿(我的母亲)的长大,自然成为外婆的重要助手。我的母亲,生于1917年,虽然辛亥革命成功已经6年,但是封建社会在林甘村的旧习对于幼小女孩的缠脚伤害还在流行。外婆给她缠脚,缠了几次,母亲忍不住疼痛,就把缠脚布拆了,这种反抗的行动,以及辛亥革命后对于男人留辫子和女人的缠脚的批判,终于保留了她的自然大脚形态和功能。这样她就成为外婆的重要助手,跟随外婆学会了她的纺织技术。在我的有记忆的年纪起,我的外婆和母亲,一有空就是纺纱或织布,一直到我读中学与大学,我还用着她们亲自所织之布的衣裤和被褥。直到我的父母故世后,在林甘故乡的老屋,我们还可以翻出重垫垫的她们亲自所织的珍藏的从来未用的新布。我的母亲大脚的灵活行走功能,不仅使她传承了外婆的纺织工艺,而且在嫁给我父亲之前,也成为外公在田地里干活的重要助手。这双大脚灵活性,使她成为里里外外的继承外公与外婆劳动技术,成为孝顺长辈和抚养下辈的力量源泉(相比她的同龄小脚妇女,获得大脚的健康,是她的幸福的一面;但她的大脚让她付出的劳动艰苦性和家庭的贡献,是她的苦命的一面)。在纺织技术中,纺纱是常年累月的持久活;而将纺纱安放上布机,是一个非常精细而又非常劳累的突击活。后者需要长形室内场地,把上百根几十米长的纱线,平行地、直直地按着次序铺在地面,一头上机头,另一头上机尾。机尾部装上布机杵。而布机杵是一个条形筛,筛条数目确定了上机的纱线条数目(这是一个精细的活,外婆和我的母亲都是不识字的,这些知识与技能全部记在她的脑子里,这铺棉纱上布机是一个妇女不能够完成的,至少要两个人合作。最后将机头与机尾间几十米长的棉纱拉紧、有序地卷起来,放到布机架上去,往往需要两个妇女的力量才能够抬上布机的。这整个工艺过程实际上南宋至元朝年间,松江府乌泥镇(也就是现在的上海华泾镇)的黄道婆积累的一套棉纺织技术,流传和改善至民国,直到解放后,全面地被机器纺织业所出产的洋布所代替,因为洋布价格便宜,而且质量好,品种多)。机杵下有两个踏脚,如果右脚往下踏,有一半的纱线间隔着往下,另一半纱线间隔地留在原来的位置,中间留出了纱线梭子的空间,纱线梭子上装有拖出纱线的线圈,织布女就用右手把纱线梭子在此空间穿过去并把纱线拉过去,左手就接住纱线梭子,织布女就用右手把机杵往胸前一撞,把这根线垂直地压紧在胸前的布面上。松开右脚,踏下左脚,此时另一半的纱线间隔着往下去,留出穿梭的空间,织布女用左手把连线的梭子往右穿给右手,左手将机杵再往胸前一撞,压紧这根线于胸前的布面上。如此织布女把几十米长的布织出来,是常年累月、右手左手、右脚左脚轮流连续干的活。在我的童年时代,我只记得外婆和母亲的机杵声,“叽叭”、“叽叭”日夜不停地响着。这真是为了家庭的穿衣:只闻机杵声。外婆和母亲所织的布,有棉花原色的白布,也有她们自己设计的多色格子花布。花布的设计,完全是由她们自行设计,原稿与图纸全部在她们的脑子里,这是一种非常艰苦的细致的脑力与体力劳动的结合。

 

我与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时候

我的外公与外婆,随着三个女儿的长大与出嫁,他们家中只有两个老人,但是他们的劳动与持家仍然在继续着。我是他们的大外甥,自然是她们最宠爱的小辈。我的外公自己会酿老白酒。做法是把自己种出糯米烧成糯米饭,然后把糯米饭晒凉,然后加入酒曲和有关拌料放入缸中。在糯米饭吹凉时,我在摊开热气腾腾的糯米饭的边上,年龄也很小,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嘴馋,就大口大口地不停地吃了起来,外公与外婆没有阻止我,让我吃个足够。以后外婆对我说,其实外公很舍不得我吃掉他的做酒的糯米饭的,因为我吃掉的糯米饭,就等于是喝他的酒。我长大点能够平稳地独立地走路后,我父亲就教我如何为外公家看牛,这是一头水牛,牛角长而又弯。我父亲说,水牛与人很友好,不会主动撞你的,你只要牵它到有草的地方去,让它吃饱草就可以了,回牛栏以前牵牛到水边让它喝足水。我的父亲刚刚走开,水牛就用头轻轻地撞了我一下,我就被它撞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了。我第一次看牛,就受到水牛这么欺负,我非常委屈。我告诉外公和父亲,他们说,因为我的个子小。水牛可能认为我是一头羊,羊也要吃草,牛要把羊赶开,所以牛轻轻地撞你一下。外公和我父亲告诉我要离开牛头远一点,不要妨害它吃草,牛绝对不会再伤害人了。牛撞我只有这一次,在以后我们也熟了,它没有碰过我第二次(可能牛自己也后悔,不应该撞我这个小主人)。除了看牛以外,我还给外婆给外公送午饭到田地里。因为外公一早就到田地里,一般到天黑才回家。而外公的田地离家很远很高。外婆是小脚,走不了路,更走不了山路。我从小就是给外公送午餐的助手。如果外公中午12点吃饭,我的外婆差不多在10点半,就给我准备好担子,我就挑了担子,准时送到外公田地边,我们两人一起吃午餐。一般情况下我能够安全地送到他的田地里,但是又一次出了问题。担子上一头是装了茶水的瓦壶,另一头是饭菜。由于瓦壶一头轻,在担子前头;饭菜一头重,在担子后头,肩头就很靠近后头。而这山路很陡,前头的瓦壶撞到了上坡路面的泥石,瓦壶撞碎了,茶水流光了,扁担失去了平衡,扁担前头翘了起来,我连忙双手按住扁担前部,努力保护好身后的饭菜篮子,我很狼狈地送饭菜到外公的田地里头。外公说:“在如此突然的困难前面,能够保住自己安全,又能够保住饭菜,已经值得表扬了。先吃饭,然后你拿空碗到山涧去舀水,我们下午就喝山涧的泉水了。”

 

随着我的年龄增大,我读完小学、进入初中。并接受了共产党的政治教育。我与外公有时讨论起政治与分配制度。我向外公介绍了书中所说的“按劳取酬的社会主义”与“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的新理论。他嗤嗤一笑地说,按需分配是不可能实现的,自然界没有足够东西来供给每个人的随意需要。至于按劳取酬他认为要有前提的,种田要土地、工具、肥料,只有掌握土地、工具、肥料才能种好田出粮食。工人劳动要有工厂、工具、设备,才能够干活出产品。因此人们会首先控制住进行劳动为前提的物质条件。清朝慈禧太后把中国看成她个人的家产,她爱如何化,就可以如何化,这就是以权谋私、以权谋财、以权谋国。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把满清政府推翻了,老百姓是拥护的。后来蒋介石领导的政府又腐败了起来,共产党又起来推翻了蒋介石的政府,老百姓也是拥护的。一个政府也好,一个政党也好,如果等到其掌握政权以后,就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权力、军队、警察来使自己政府和政党的头头进行贪污腐败,让老百姓生活很困难,这种政府和政党是维持不长久的。外公经历了清朝、国民党、共产党三大时代的人,他希望共产党今后不要像清朝与国民党那样。他总的意思是整个国家也好、政府也好、政党也好,我们个人和家庭只有通过劳动技能获得足够粮食和衣服,才可以生存下去。他的意思是,要实际地干活,才能够获得生存的机会。他很希望我长大以后跟他一起种田地。我父亲不同意,我父亲认为我的书读的很好,每次的成绩报告都很优秀,一定要继续支持我读下去。我记得最后一次与外公的劳动,是在来龙山上种马铃薯。外公已经60多岁了,我们还挑上山草木灰和马铃薯种,在预先外公已经准备好的山地上,我们两人下了马铃薯种子,并以草木灰作为肥料施肥,完成了一大片土地种马铃薯的工作。那时我已经读高中,接近1718岁,但是在体力上还不如60多岁外公那样硬朗,我感到干得很累。我有外婆给我“吃”、“穿”的爱,而从外公身上看到,如何适应大自然进行“修地球”,获得丰衣足食的过程。

 

外公年老后眼睛有白内障

我的外公大约70多岁,就因白内障而失去视觉,但是他知道晴天或者是阴天,说明他的视神经还是好的,只不过是眼睛晶体浑浊视觉不清而已。我的母亲大约75岁左右,也因白内障失明,后经医院置换人工晶体,还可看看东西。我大姨大约靠近80岁,也因白内障失明。我认为白内障具有一定的遗传性,但可通过以下途径预防与推迟:带平光眼镜预防紫外线辐射刺激眼晶体变性浑浊化,平时口干与口不干多喝水改善眼睛晶体的循环与新陈代谢;尽量地避免在具有灰尘微粒的空气环境中,作长时间工作。我的小阿姨没有白内障发生,我预先告诉过她如上方法。外公发生白内障与高山上干活,接受阳光中紫外线辐射以及在高山上缺少喝水密切相关的。我已经老了,我十分注意平时多喝水,以预防白内障的发生,至今我视力还不错。

 

小姨马朱论的婚姻与家庭

我外公有三个女儿,大女儿马菊花是我母亲,二女儿马香榧(我的大阿姨)。三女儿马朱论(我的小阿姨)。大阿姨出嫁永康县上蒋村时,我已经有点记忆。我小时候小阿姨对我很信任。她的婚姻曲折之事我是很知道的。在她1617岁时,外公要给她找个夫家出嫁。那个民国时代,婚姻已经可以自由恋爱自主。然而我的外公还是以长辈自作主张,给小阿姨找了个夫家,准备出嫁。夫家的男人很热情,为了讨好小阿姨,把我这个大外甥带过去玩。我记得那个男子要带我走过很多山路。那儿正在开庙会,邀请6个剧团同时表演各种戏曲。那个男人带我看唐僧取经途中的戏,戏中猪八戒被蜘蛛精化成的美女迷住上了当,67个美女蜘蛛精把好色的猪八戒迷的神魂颠倒,蜘蛛精们从肚脐里吐出蜘蛛丝把猪八戒紧紧困住。我很小,坐在那个男人的肩颈上看,觉得很有趣。然而小阿姨坚决拒绝这婚事,因此就不了了之了。接下来就是我的小阿姨的第二场不幸的婚姻。有一个青年叫陈JS的佛教徒(是懂经书相信佛教的读书人),来教我外婆念经。我的外婆虽然不识字,但是教几遍以后就可背下来。陈JS看见我的小阿姨长的非常漂亮。陈JS与小阿姨就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渐渐地产生感情,成了恋爱关系。随着我的长大与读书,我已经可以写信。陈JS的来函由我解释给小阿姨听,然后小阿姨的意思也由我写回函。适当时间以后,他们俩就登记结婚,并住在一起,成为真正的夫妻。陈JS懂经书,他的中文很好,后来他考进杭州大学中文系读书。陈JS对小阿姨的结婚感到后悔了。我的小阿姨急了,只怕陈JS会抛弃她,这过程中许多他们的来函阅读与回函的表达,也是由我帮助小阿姨完成的。过了一段时间,等到陈JS大学毕业,有了工作,陈JS正式提出离婚。陈JS不再与小阿姨同住,因此他们没有生孩子。小阿姨再讨好他也不能够获得陈JS的理睬。看起来陈JS坚决要抛弃小阿姨了。小阿姨已经渐渐进入二十多岁,很痛苦。而且外公不给以同情,外公认为女儿婚事应该由我们父母决定,你不听话,这是你自己造的孽。小阿姨来与我商量,那时我已经读高中了。我说可否学会一种手艺,自己赚钱坚持生活下去,否则在外公外婆那儿呆着,不体面。以后她买一台缝纫机,学会缝补衣服赚钱,自己过活,这一下把陈JS难住了。因为在那个年代,离婚非常难,特别是女方坚持不离婚,法院基本上不会判离婚的。小阿姨从补衣服开始,学习做衣服。她的生意非常好,因为他是挑着缝纫机在各村上门服务的,林甘村附近与他的丈夫家附近的村庄都知道了她。法院坚持此婚姻不应离。老百姓也骂陈JS是包公杀的陈世美。但是陈JS不与小阿姨同居,在离婚词中说小阿姨没有生育能力。小阿姨是一个没有文化,头脑简单的女子,她要生个孩子给陈JS看。小阿姨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又会做裁缝,追他的男人可多。结果与一个男子好上,怀了孕,生下个男孩。陈JS抓住这一把柄,说小阿姨作风不正,法院判了准予离婚。小阿姨为这孩子,决心把他养大。她为了这个孩子,准备找个孩子的爸爸。

林甘村的施祖福,是一个复员军人,是一个为共产党政府抗美援朝打过仗的军人。他的前妻故世了,他与前妻有过三个女孩。施祖福也是中共党员,村里让他负责稻谷脱米机与面粉机的管理。经过介绍,施祖福同意做小阿姨的丈夫,小阿姨的儿子也就有个合法的爸爸,以后读书上学就没有问题。村长也同意小阿姨儿子报进林甘村的户口。小阿姨与施祖福婚后,又生过一个儿子。不久后,施祖福前妻的三个女儿长大出嫁了,小阿姨就与施祖福以及她亲生的两个儿子住在一起。后来施祖福不幸在上个世纪90年代,生了肝癌后期。他的两个儿子曾经带了施祖福来上海找我赴中山医院请专家看病。我一看见施祖福的面黄肌瘦的样子,知道他活不了多久。我与小阿姨的两个儿子找了一个宾馆,租了一间屋,住了下来,又陪他们到中山医院中国最著名的肝癌专家看。经专家做了必要的检查,确诊属于肝癌后期。专家建议还是让病人回家疗养为好。他的两个儿子亲自护送父亲施祖福乘火车和长途汽车回林甘村。他的两个儿子对我说,他们知道他们父亲的病已经很重了,但是他们为了要尽孝,请中山医院的全国最有名专家看过,如果治不好也算是尽了孝了,对得起自己的父亲了。我与姨夫施祖福分别时,他说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两个儿子把自己搞到上海来看病是瞎折腾。这时我们真正感到,这是最后一别。不久以后村里人告诉我,施祖福已经故世。我的小阿姨成了寡妇。此后她与儿媳一起活至80多岁而终。从小阿姨一生中我见到了中国劳动妇女的艰难倔强奋斗的一生。她是具有两个自己亲生的儿子母亲,又是具有三个女儿的后母。